close

第一章  花落花開年復年

  

  暮春初夏,正是春天即將過去、夏天還未到來的時候,眼看一年好時光就要結束,所有的花都不顧一切開到最絢爛,彷彿要用自己所有力氣,來拼將這一場繁華。

盛顏就出生在此時,四月初六。

她每年的生辰,都是繁花似錦,天地生輝——即使,她與母親相依為命,自小學著操持家務、針繡女工;即使她父親早亡,母女為族人所不容,居住在城郊山野中,但也依然改變不了,她錦繡繁華的生辰。

一年一年,儘管如此,直到她十七歲那年。

  那年春天桃花開得特別好,妖異一般。整個京城只見花開如霧如雪,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氣裡,天底下也是一層煙濛濛的粉紅顏色,幾近邪魅。

  別人都說,今年的桃花開瘋了。 

  盛顏清晨起來,母親還在睡夢中,昨夜她們趕一件繡活,直到凌晨才睡下。她洗漱完,灑掃了屋內,將桌上的繡活拿起來,輕手輕腳帶上門,送到城裡繡莊去。

天空一片陰沉沉,滿城的桃花如雲霞一般,花團錦簇,全都白白盛開在這樣陰暗的天空下,凋謝也無人憐惜,無數粉紅的桃花瓣落在青石板上,任人踐踏成泥。

耳邊輕輕地有東西擦過,她轉頭一看,原來是一朵桃花,隨風掉落在她的肩上。她憐惜地伸手拈起,隨意地插在自己的鬢邊。

  去繡莊交了東西回來,她一路慢慢走著回家,忽然感覺到鼻尖上微微一涼。她抬頭看天空,大雨已經撲簌簌地下起來了,打得身旁的樹葉草尖啪啪直響。

  她將自己的頭遮住,想到附近有一間小小的花神廟,忙跑到那邊去。

  

  花神廟很小,只有三間,陳舊的梁柱已經發黑。盛顏跑到屋簷下,拍拍自己的衣服。只這麼一會兒的工夫,雨已經下成傾盆。河對岸大片的桃花開滿了山原,一眼看去如同遍地灑了霞光。

  抬頭才發現旁邊已經有個男子在避雨,她看見那個人的刹那,那人也正回過頭來,兩個人的眼睛,刹那對上。

  只有整個天地的雨,下得遠遠近近。

  

  只是當時,沒有任何人能想到,這麼平常一場雨,改變了兩個人的一生,也改變了整個天下。

直到很久以後,他們還可以清楚地回憶起今天的一切。那春天柔軟的雨風,盛顏十七歲時清澈而羞怯的神情,在這樣的雨天裡靜靜綻放。

而他是極俊朗的男子,眉眼深刻,輪廓優美分明得如同精緻雕塑,是英俊迫人的那種氣勢。

  他們一左一右,隔著三尺遠的距離,各自默看雨絲凌亂地橫斜。

  廟簷旁有一株芭蕉樹,寬厚的葉子被雨打得劈啪作響。盛顏尷尬地站在那裡,默然伸手去接葉子上漏下來的水滴。水打在她的掌心,散成千萬細碎的珠子。

  

  那人長久地打量她的側面,他似乎並不顧忌這樣看人。而她明明知道,卻只是心跳飛快,並不感到惱怒。

  只是奇怪,他這一身尊貴,氣度不凡,卻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,一個人在這郊外出現?

  只聽到他突然說:「這場大雨來得真是突然,姑娘怎麼也忘記了帶傘?」

  她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慢慢說:「天有不測風雨,一時料不到。」

  「本來聽說這裡卜卦靈驗,想來問一下,不料道人已經雲遊,真是白白來了一趟。」他笑道。

  盛顏便轉頭看他,隨口說道:「廟中當然不是道人靈驗,而應該是供奉的仙人靈驗,道人不過是解籤而已。」

  他看這雨下得無休無止,便說:「這麼說,這裡有留下的籤紙,我自己也可以一試?」

  她也只不過是十七歲的少女,自然是有好玩的心理,便和他一起取了籤筒過來,站在花神面前,搖了一會兒,跳出一支籤來,第一百一十籤。

  她翻著旁邊的簽文,問:「公子是問什麼?」

  他猶豫了一下,說:「我此生一切都已順理成章,一時居然不知該問什麼……不如就問姻緣吧。」

  她臉上微微一紅,心想,原來他還沒有妻室。

  第一百十一籤,籤文簿上說:「斷送一生憔悴,只消數個黃昏。」

  她看了這籤文,心裡暗暗一驚,想,這人說自己一生都已安穩,卻原來姻緣如此可憐。

  他在旁笑問:「籤文怎麼說?」

  她便輕輕掩了籤文本,說:「願為雙鴻鵠,振翅起高飛。上籤。問姻緣,主夫妻白首,吉。」

  他隨意笑笑,覺得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,不以為然。

  盛顏自己抽身去虔誠禱告,搖出籤來,看了是第十六。捧了去問他。

  他翻到十六籤,盛顏怕他也像自己一樣騙人,便稍稍湊近他去看。他指著籤文說:「這支籤照的是『杏花疏影裡,吹笛到天明』,若是求姻緣,主夫妻恩愛,吉。」

  她心裡稍微安定了一點,抬頭向他一笑,才發覺自己與他靠得如此之近,忙往後退了一步。但照著籤文仔細一想,這支《臨江仙》雖說是吉,可這詞的後一闕,似乎是「二十餘年如一夢,此身雖在堪驚」。隱隱就覺得心裡有點驚悸。

  但吉也罷,凶也罷,人生就是這樣了。

  一場大雨讓兩個陌生人邂逅在一個小廟中,他們替彼此推算未來的緣分,卻一點也不知道,將來會如何來臨。

  

  雨越下越大,遠處的山都開始不分明瞭。

外面忽然有馬嘶的聲音,有數人在廟門口下了馬,急匆匆地進來避雨,在簷下,與他們打了個照面。

領頭的那個男人身材高大偉岸,看見他們之後,微微皺眉,便站住了,對盛顏身邊的那個男人冷笑道:「真是幸會……沒想到在天下覆雨翻雲的人,也會被這一場雨孤身困在這邊——哦,不是孤身一人,還有個姑娘呢。」

而那人站在盛顏的身邊,神情如常,甚至也沒有澄清兩人的關係,只說:「雲寰,明日你和你爹就要離開京城,你本就該好好在家待著,何苦非要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。」

項雲寰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微濕的衣服,微微惱怒。「一切盡拜你所賜。」

「不敢當,都是各人選擇。」他淡淡地說,轉頭看向盛顏,又說:「姑娘,看來妳不能在這裡避雨了,我看妳還是及早冒雨回去比較好。」

盛顏知道這些人必定是自己惹不起的,心驚膽戰地點點頭,轉身就向門口走去,卻不料項雲寰伸手攔住了她,抬頭對那人笑道:「反正大雨無事,一時又走不了,不如讓這位姑娘陪我們玩個遊戲如何?」

盛顏臉色煞白,料定自己難以逃脫,只好倉皇地轉頭向那人,哀求地看著他。

雖然他們算得上素不相識,可如今這樣的情況,竟好像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求援的人了。

他微微皺眉,說:「這本是朝廷的事,何必把毫無關聯的小姑娘牽扯進來。」說著,他走到門口,示意盛顏離開。

盛顏趕緊捂住自己狂跳的心口,向著外面的大雨衝了出去。

項雲寰冷笑著看她跑出幾十步,忽然叫道:「喂,想活命就停一下!」

盛顏站在雨中,倉促之間回頭看了一眼,頓時嚇得站在原地,一動也不敢動。

那個名叫項雲寰的人,拉弓滿弦,搭箭指著她,一邊轉頭向那男人笑道:「我還未曾有幸見過王爺的身手,聽說王爺在塞外被喻為百步穿楊,不如今日風雅一下……你我以她鬢邊的那朵桃花為注怎麼樣?」

天色昏暗,盛顏站在大雨中,離他們三十來步,大雨傾盆,在她耳邊嘩嘩作響,她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,但是只看項雲寰的動作,也已經知道了危險。

因為恐懼,她的身子微微顫抖,被雨淋濕的頭髮烏黑如墨,那朵桃花在她的髮間,顯得尤為鮮明。

那人看了她一眼,漠然說:「有什麼好玩的,即使你贏了,也逃脫不了前往占城的命運。」

「我只是仰慕王爺的身手已久,眼下就要離開京城了,想見識一下而已。」他笑道。

他一言不發,抬手接過項雲寰手下的人遞給他的弓箭,搭箭在弦,對準她,緩緩拉開了弓。

這兩個人,看著她髮上的桃花,隔著一天春雨,竟然是,眼都不眨。

在這樣的雨中,光線昏暗,視線模糊,稍有閃失,她便會喪身箭下。

她嚇得站在那裡,一動也不敢動,被雨淋得全身濕透。唯有泛白的雙唇,微微顫抖,如同衰敗桃花。

只聽到輕微的「咻」一聲,他們幾乎是同時放開自己的手。

盛顏不敢看箭的來勢,只能緊緊地閉上自己的眼睛。

但,沒有預料中的一擊,箭從她的耳邊擦過,落在後方。

她急切地回頭一看,原來是一支箭在空中被另一支箭射中箭桿,偏離了她的身體,全都射了個空。

項雲寰惱怒地轉頭看那人,盛顏在心裡想,定是那人的箭後發先至,從後趕上項雲寰的箭,救了她一命。

沒等她心裡對那人湧起感激,卻只見他又抬手,一箭向自己射來。只聽極其細微的「嚓」一聲響,盛顏烏黑濕漉的頭髮,忽然之間全都散落下來,如同一片烏雲,在大雨中,驟然籠罩在她身上,凌亂而狼狽不堪。

那支箭,從她的髮間穿過,帶著那朵桃花,釘在了後面的柏樹上。

盛顏茫然地披著頭髮站在那裡,只感覺到,一縷被射斷的髮絲,順著她的臉頰,緩緩滑下,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,在雨中陷入污泥。

他看著她披著凌亂的長髮站在雨中,全身濕透,狼狽不堪的樣子,卻忽然彎起嘴角,對她笑了一笑,他五官深刻,看起來有種懾人的魄力,可驟然間笑起來,卻讓人覺得溫柔和煦,還帶著一點點孩子氣的意味。

他抬手將弓箭遞還給項雲寰的手下,修長乾淨的手指白皙如玉,沒有一點不潔的東西。

盛顏這才回過神來,她伸手去撫摸自己的鬢邊,臉色蒼白。

這些人,與她彷彿不是共處一個人間的。她卑微如草芥,就算是被他們誤殺,也不會有人將她的生死放在心上。

看著那人冷淡的微笑,她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冰涼的怒氣來,一轉身,快步逃離。

 

   逃離了那兩個莫名其妙以她為賭注的男人,盛顏孤身一人,在下著大雨的城郊桃花林中,提著浸濕了之後沉重的裙子,在泥濘的路上艱難地行走。她披散的頭髮,正一滴滴往下淌著水,狼狽不堪。

 

小版工PS:想知道後面有多纏綿悱惻的故事發展,請至各大書店購買唷~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木馬小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